在武汉上了四年学,没有哪个假期曾经这么渴望回家过。刚刚用完学校给予的所有假期,在北京扛起社会主义建设者的大旗,我就拼了命似的要争取要到回我那三小时路程的家里去转转。

淋了一路雾水一样的小雨,终于圆了这个持续了两个月的梦。

在老头子家吃过午饭,在当街来来回回的走了几趟,突然发现,这个汪着水的村庄对于我来说是如此的亲切。

我想起了小时候,院子还很小,还没有石板路,窗子也还是木质的。每当下了大雨就坐在窗台上,脸贴玻璃死死的盯着院里地上被雨滴砸起的水泡,还要听着屋檐下扣着的水桶被滴下来的水敲的咚咚咚咚的响,像是一场没完没了的歌舞表演。

想起更小的时候出去玩,下了大雨,老爸把我收进他绿色的大雨衣扛在肩上接我回家;大了一些就学会了用化肥袋子做个雨披满当街踩泥巴;想起我上小学时候的第一把伞才用一次就被大风把伞柄折断……

红砖青瓦绿树叶,烈日下的这些东西总会伴随着蝉鸣而舞动,但浸润了的这些却显得这么的静谧,好像是清凉的日子里老爷子躺在门口的藤椅上睡着了的神态。

雨一阵一阵的,下大的时候声音跟我家门前那一排杨树叶子在风里拍打的声音一样,这个声音总会让我误认为外面在下雨,而大人们对那声音有另一种理解:他们说那是笑声,很久以前一个什么将军打了个什么胜仗,后来忘了怎么着就变成了这样的一颗树,但他从没停止他那豪气的笑声。二婶讲的故事,我现在也就记得起“将军”和“笑声”这两个关键字了。

两个小孩骑车跟我擦身而过,一个小孩跟另一个说:别骑水里去,激人一身。我觉得这孩子很懂事,好像我小时候也被爸妈教育的有这么懂事吧。

四老太家墙角外面长出来了杏树,据说每年都有果子结的,我却想不起青涩的苦杏挂在上面是什么样子,就像我早已不能完全记起四老太的音容样貌了,依然能记得的就是她把我和她的孙子一起带大——按辈分算这个跟我一起长大的该是我叔叔,却由于从小就直呼小名,到二十好几了才开玩笑似的改了口。据说那时街上路过的人都会用好奇且充满喜气的口吻问我们两个是不是一对(指一对双胞胎)——这也是我不再记得的场景了。

大稳叔早已结婚生女,似乎从我在初中忙着考高中,又在高中忙着考大学的时候就已经没有怎么跟他在一起呆一下了。那时候我们已经不需要四老太看着我们在当街玩耍,就换成了跟着大稳叔用棒子秆做的“枪”到田间鱼塘边打青蛙、拿弹弓打鸟、在他家的菜园练准头……他的老婆很爱说,即使正是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也问问这问问那的,他的女儿似乎也不觉得我生分,却是这个看着我长大的叔叔只是偶尔才插嘴说一两句话,我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FG跟他们上的大学不一样,咱庄就FG的大学好。

我现在能记得的家乡往事似乎都是快活的,而自己好像变得越来越爱伤感了,这使得我即使想写些快活的东西也总会变味。

小时候的我们都是静不下来的,连走路都要又颠又跑的,就像我在火车上碰到的那些小孩子闲不住的吵到我失眠,似乎世界上没有什么可以打扰他们的快乐。人们都说越长大越孤单,这倒是真的很在理的一句。可是却很少有人发现,我们长大了,父母也变得孤单了——自从我们出现,他们便已经忘记了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日子,围着我们转了二十多年,我们在陌生的地方因陌生而孤独,他们就在熟悉的地因牵挂而寂寞。 老妈前段时间突然学会了发短信,这让我大感意外,因为她平时连电视频道都不会调,不得不让我以为她已经不能再接受什么新鲜的事物了,甚至已经把她定义成中年痴呆了。

回家路上已经从她的短信得知她去参加一场葬礼,要到傍晚才回来,所以没有自家钥匙的我才会有机会顶着雨在当街来来回回走那么几趟,追忆一下童年。

在老头子家切了一个已经从里面烂掉的哈密瓜并把它丢掉之后,老妈终于回来了。

好多怀念往事的故事里都会说“物是人非”这个词,我却总看到“物非人也非”。家里的老房子经过了两次装修,爸妈说是因为我们上学了,经常有同学来,规制下好看。我却总也看不出个样子来,倒比较倾心于小时候的水泥地、高门槛、木框窗和当屋的燕子窝,因为地面、门窗再规制,家里也总没有几件像样的家具,还不如全都是上个世纪的那种布置呢,这样总让我觉得他们在家过的很拮据,我会因为这而愧疚又因为愧疚而更有这种感觉。老爸最近闲不住,开始了给姑父的厂子做维护的日子,长期一个人在外面,很难得才能回家一次,每次想象他们两人的生活,心情就变得压抑了。

门前的杨树已经可以做房梁了,现在看来已经不需要他们做这贡献了,还是健健康康的每天早上给老妈播放些喜鹊的叫声更好。

老爷(爸爸的老叔)的小女儿今年考上大学,我正好赶上院子里摆宴的那一天(记得我当初考上大学,家里也摆了几桌)。天公作美,吃饭的时候雨停了,吃完饭雨又下了起来。

席间,各桌人相互讲诉家族的风光,与童年的玩伴怀念当初,一起展望家族的未来。欢欢乐乐,高兴的喝倒,不高兴的也可以随意喝倒,全是一家人没有可忌讳的。

席散,人歇,雨至,夜里的村庄还是只有雨水洗刷村庄的声音。

被雨水洗刷过又浸润了的村庄,浸润着我的眼睛,一股懒意涌上心头,这次知道了老头子当初拒绝去城里而留在老家养老的道理了。经济的快速发展让这个本来安分的村庄变得不再安分了,我突然有一种阻止她再赚太多钱的念头,因为我希望我的孩子将来能有跟我一样的童年环境,希望到我该退休养老的时候,这村庄还能有着她以往的情趣。

二零一零年八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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